2014年12月4日,弗兰克·延森在他的“微博”(脸谱社交网)上写下这样一段话:“今天的早些时候,我在北京骑了一下单车,在这里生活的德国女孩博朗带着我在市中心的车流中穿行。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是在1993年,当时的北京遍地是单车。而现在,自行车让位于机动车,汽车成了身份的象征,堵车和污染问题令人头痛⋯⋯我想向中国民众传递这样一个信息:骑单车并没有过时,如果实施自行车优先的政策,‘单车文化’将成为城市未来的一部分。”
2014年12月初,弗兰克·延森对北京进行了为期4天的访问。拜会北京市长、参加公益活动、出席商务会议、体验中国文化、参观著名景点,他的行程紧凑而丰富。
12月4日下午,刚刚在长安街参加完“绿色骑行”活动的延森牺牲了宝贵的休息时间,接受了《绿色中国》专访。
当日的北京天蓝日丽,刚骑完单车的延森显得十分兴奋。他一身西装,身材笔挺,精神抖擞,健硕、精干、斯文,丝毫看不出他竟是一个50多岁、已经做了爷爷的人。
14岁入党
弗兰克·延森出生在丹麦北部的一个叫Ulsted的小镇,他的父亲则是40公里开外另一个小镇的镇长。
北部的丹麦是一片恬适的净土。镇与镇之间,是连绵不绝的彩田花海;大地的尽头,时而闪现与世无争的木屋、思考人生的老树;这里也生活着捕光逐影的松鼠野兔,乘风滑翔的飞鸟蜻蜓。这便是延森童年生活的地方。
延森小的时候,一家人每年都搞一次野营远游。1965年某日,刚到达营地,全家人正忙着安顿下来,只见4岁的小延森微笑地跟每一位陌生人友好地打着招呼。父亲开玩笑地说,“这孩子将来很可能会是个政治家。”果真精准,一语中之。回过头来看,延森已经从政将近30年了。
从小,延森彬彬有礼、热心助人。也许是由于父亲公务员(镇长)的身份,他十分关注国计民生。
弗兰克·延森 Frank Jensen
哥本哈根市市长。26岁进入丹麦议会,担任议员20年,期间曾任教育科研部长和司法部长。从46岁离开议会到成为市长期间,先后在电信公司和律师团体做CEO。目前他也是“丹麦体育代表队”(Team Danmark)的主席,崇尚运动,喜欢跑步划船,是个足球迷。丰富的经历使他既有战略眼光,又能体察民情,富有执行力。亲民、精干的形象使他成功当选市长并于前年获得连任。绿色是延森的信仰,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走绿色之路绝不是或然,而是必然”。
14岁那年,他就加入了丹麦社会民主党。社民党关注社会平等、主张高福利,符合延森的思想。二战之后,丹麦一直由具有社会民主倾向的政党所领导。上世纪60年代后期,受到巴黎青年革命的影响,永续发展的思潮席卷北欧,人权、女权与环境等议题被纳入发展议程。六、七十年代,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迅速发展,使丹麦的福利制度大步前进,并注重社会福祉高于个人利益。这些理念和思想都参与塑造了延森的政治愿景。
在北部城市奥尔堡,延森完成了硕士学业。毕业之后,他选择留校,研究当时日益凸显的青年就业问题,为社会献计献策。
然而,在大学做研究的日子只持续了一年,命运注定了延森必将发光发热。26岁,刚结婚的他当选全国议会的社民党代表。如果做议员,就得去首都哥本哈根工作,那里离他们当时所在的北日德兰地区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相当于从丹麦的一头到另一头。这意味着他和妻子不得不两地分居。然而,婚姻没能阻挡延森的前行。他毅然决定,进军哥本哈根,实现人生理想,妻子也支持他。
从此,延森的舞台转移到了坐落在首都中央的克里斯钦堡。在这个被护城河环绕的皇家宫殿,他度过了20个春秋。他进入了财政委员会和外交政策委员会;做了社民党的发言人;有七年时间,他先后担任教育科研部长和司法部长。
20年里,他夙兴夜寐,日理万机,妻子和两个儿子则生活在北日德兰。除了休假,延森很少有时间与妻儿团聚,多少个夜晚,他都在电话里与家人道晚安。有时候,忙碌不休的延森竟忘了儿子的生日。
“老幼贫富,众生平等。我要使这个社会更加公平,让每一位公民都能享受到幸福的阳光和空间。”这是延森对政治的理解。他每天都充满斗志和激情,这帮助他克服了种种困难,越过了重重山丘,终于成为一位百姓拥戴的政治家。“没错,我的确牺牲了很多,但我对这个职业的热爱胜过一切。”回首往事,延森从不后悔。
从退隐江湖到重返政坛
2005年,社民党在议会选举中失利,党主席辞去职务,延森被推为主席候选人,但在决战中惜败赫勒·施密特。驰骋政坛近二十年,延森有些倦意,竞选落败后,他有了退隐江湖的念头。
两年后,议员任期结束,延森并没有寻求连任,他走出了克里斯钦堡(议会所在地),打算翻开人生新的一页。他先后做了斯堪的纳维亚电信公司和丹麦律所协会的CEO。
虽然工作仍有压力,但比起官场,他的时间和个人空间毕竟充裕得多。“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了这种逍遥自在的感觉。”他有了更多的机会去跑步、划船、看书。在迷人的海滨小镇斯凯尔克,延森有个度假别墅,他可以时常在那里与孩子们享受美好时光。作为一个商人,他的收入也高了一大节。
可是,“诗意的生活”只持续了两年。
一天夜里,延森接到一个电话,是党主席赫勒·施密特打来的,她恳请延森参加哥本哈根市长竞选。延森果断拒绝了。远离官场的两年,他过得棒极了,也更富足了,他十分满意当时的生活状态。
“你必须出山!”施密特很坚决,并做了一番劝说。她的话让延森有点心动了。其实,这两年来,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重返政坛。“每天清晨出门散步,我都会禁不住地想到,我只是在为少数人的利益服务。”这并不是延森的兴趣所在,也不是他的人生理想。
是继续享受生活,还是重拾旧业,造福普罗大众?是继续安于现状,还是抓住命运的绳索,追逐梦想?在家思考了几天之后,延森接受了施密特的邀请。
2009年,社民党在丹麦政坛如日中天,有了党主席的支持,延森很顺利地赢得了市长选举。四年后,他成功连任,他将在市长的位置上一直做到2017年底。
哥本哈根占全国1/9的人口、1/6的经济规模,这个市长可不好做,惬意的日子一去无返,但延森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做市长是很有意思的。我每天下班,一走出市政厅,就可以和广场上喝咖啡的市民唠家常,也让他们给我打分,检验一下自己竞选时给出的承诺兑现了没有。”延森半开玩笑地对记者说,“如果他们抱怨了,比如说小孩上不起幼儿园了,那我就得加把劲了。”
赫勒·施密特后来出任丹麦历史上首位女首相。多年来,延森一直对她心存感念,是她的鼓动成就了他今日的辉煌。“施密特很有影响力,没有她的支持,我不可能高票当选。”延森说。
Jonas Bie 摄
市长有个丹麦梦
也许你没有听说过哥本哈根,但你一定知道有个故事叫《海的女儿》吧?
没错,这座城市正是“人鱼公主”的故乡,安徒生书写童话的地方。多少船员水手、文人墨客不远万里前来,就是为了一睹那尊坐在海边、凝望天际的美人鱼雕像。
世代变迁,“小美人鱼”继续演绎着哥本哈根的优雅,而“绿色、环保”则在过去十多年间悄然崛起,成为了这座城市的另一张名片。
延森当选市长的2009年,被称作“拯救地球的最后机会”的第15次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在哥本哈根举行。全球近120个国家的元首和政府首脑齐聚丹麦,商讨未来全球减排协议。哥本哈根的英文名称“Copenhagen”被改为 “Hopenhagen”(译名“希望之本”)。
“哥本哈根时刻”成了人类文明史的节点。从此,气候变化问题上升为国际道义和全球政治的制高点。哥本哈根也成为了世界的“绿色灯塔”。
为做表率,大会前夕,市政府出台了“气候变化行动方案”,计划到2015年较十年前减排1/5。作为新任市长,延森成为这一方案的首任执行官,他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实现了这一目标。
五年以来,他的努力获得了国际社会的肯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哥本哈根成了各路媒体追捧、各国学习效仿的国际模范生。纽约、香港、汉堡、里约等世界各大城市纷纷奉之为教科书。
“清洁的水源、环保的出行方式,实现‘碳中和’的长远目标”使哥本哈根脱颖而出,击败其它17个欧洲城市,成为2014年“欧洲绿色首都”。
www.caecacph.com // Jacob Schjørring & Simon Lau 摄
在延森的领导下,市政府设立了一个更加雄心勃勃的目标,那就是要在2025年把哥本哈根建成全球第一个“零碳”城市。
这并不是说哥本哈根会将彻底停止碳排放,而是指十年后,该市的碳排量将降至比较低的水平,而仅有的排放都不是免费的,全部都要通过“碳中和”来补偿地球。也就是说,所有排放者都要向国际碳交易机构购买排放权,再由这些机构通过植树或其它环保措施来抵销这部分碳排,从而使哥本哈根的“全球排放量”为零。
延森向记者描绘了未来的都市蓝图,到了2025年,这座城市将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循环系统。再生能源将取代煤炭成为城市的发电和供热燃料,即风能、生物质能和垃圾焚烧。老旧建筑物将完成绝缘改造,新型楼宇将采用绿色屋顶、通风采光设计和雨水收集再利用技术。太阳能装置将遍布大小房屋的外层,用电自给自足的“零排放”建筑随处可见。单车专用道和公交系统的扩展和人性化设计,将使3/4的出行没有开车的必要。
为实现这一计划,政府需投入160亿〜220亿丹麦克朗,相当于每个哥哈市民承担28000〜38000元人民币的经济成本。不过,“绝大多数市民都支持我们的政策。”延森自豪地说,“因为这项计划是对经济增长和生活质量的双重投资。”并且,“花出去的钱还可以慢慢收回来”。虽然再生能源远比燃煤昂贵,但化石燃料价格的持续上升和高能效技术的应用叠加,将使每个家庭平均每个月节省350元人民币的用电供暖费用。
12年间,哥本哈根的绿色产业增长了3.3倍,这座城市已经被打造成一个绿色实验室。全球顶尖的专家汇集于此,从研发到论证,从应用到推广,从科学家到商人,每一项技术突破和新生解决方案都会以最快的速度落地生根。最为延森津津乐道的是该市的新一代技术成果“区域供冷系统”:每当酷暑夏日,将冰凉的海水抽出,结合供暖余热和电力供应共同制冷,再通过管道系统将冷气输送至各个楼房。一项技术就能减少楼宇70%的空调用电量与碳排放。
“哥哈2025气候目标”已经成了延森朝思暮念、日夜期盼的“丹麦梦”。十年后,延森64岁,如果梦想实现,他将被载入世界史册,也将为三十年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圆满句号。“我们在脚踏实地地做事,每一天都更接近最终的目标。”他信心满满。
皮划艇运动是延森下班后的首选,曾经污水横流的河道海港如今干净得可以游泳
Das Buro for Team Danmark 摄
北京也能复制哥哈经验
2014年1月23日,正值寒冬,150多名冬泳爱好者来到哥本哈根的某海港浴场,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庆祝他们的城市被欧盟评为“欧洲绿色首都”。
为哥本哈根加分的是正是无处不在的清洁水源,尤其是建在市中心的露天泳池,让外国人羡慕不已。对于很多市民来说,一年四季露天游泳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不过,在二十年前,哥本哈根的运河和海港也曾污水横流,城里93条水道充满了垃圾和废弃物。随后,市政府痛下决心进行整治,直到本世纪初叶,海水才恢复洁净。“我们现在有三个海港浴场,出了市中心,还有两个沙滩。”延森说道,“在仲夏时节,市民们可以欢快地在海港畅游,年轻人在这里吹着海风,尽情享受啤酒烧烤大餐,孩子们放学后还能到海里去游个泳,这就是有生活质量的城市。”
2012年6月,延森到访北京,参加城市可持续发展北京论坛。北京市希望与哥本哈根结为“姐妹城市”,延森欣然答应,与市长郭金龙签署友好城市协议。哥本哈根在环保理念、低碳技术和再生能源方面走在国际前列。北京近年来努力转型,大力防污治霾,发展公共交通,提倡节能节水,两市在可持续发展方面有着广泛的交流话题。
延森表示,哥本哈根的绿色发展模式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它也曾经面临与当前的北京非常相似的问题,但及时转型,脱离了困境。他相信,哥本哈根的教训和经验都非常值得北京反思和借鉴。
2014年12月3日,北京市市长王安顺会见了延森,与之签署水务合作备忘录。据延森介绍,经过多年努力,哥本哈根的自来水管道损耗率已经降至7%,而包括北京在内的一些中国城市的跑冒滴漏程度则超过20%,如果北京采取哥本哈根的技术和经验,将节省相当于100万个家庭的用水量。
“据我了解,许多城市管理者害怕动真格地实施绿色政策,他们担心这会影响增长、就业和税收,但这并不是我们的思维和经验。”从1995到2012年,哥本哈根的碳排量减少了40%,但经济增长却达到了50%。“我们已经向世界证明,经济、就业、健康和宜居是可以携手并行的。”延森说。
英国潮流杂志《Monocle》每年都要评选出25个“全球最宜居城市”,连续三年,哥本哈根位列榜首。“高效的公共交通、独树一帜的自行车文化、绿色空间、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和便捷的全球旅游通行”是该杂志对这座城市的评价。
哥本哈根成功的秘诀是什么?12月5日,延森来到清华大学建筑设计院,发表“宜居城市-哥哈经验”的演讲,回答了这一问题。
多年以来,哥哈市政府的一切工作都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那就是,如何提高城市的宜居度?“城市发展之道并不是减少碳排量、达到某些指标这么单纯,而是要思考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让市民住得舒服,行得方便?”延森说道,“许多市民,他们很富裕,可以到郊区森林买大房子,但他们不想住到那边去,因为在市区就可以过上高质量的生活。”
“我对中国以及各国城市管理者的建议是,一定要从城市宜居度的角度去思考,以领导力把握城市转型。一定要树立这样一种认识:走绿色之路绝不是或然,而是必然。一个领导人,一个政治家,必须要有战略眼光,必须发挥领导才能,必须要引领社会前进的方向,必须克服局部利益做出艰难抉择。”
清晨6点,天还没亮,延森已经起身,到家门口的公园慢跑,开始新的一天。“我曾经做了七年部长,那段时间里,每分每秒都是工作。”但现在,虽然还是很忙,他也要挤出时间来搞搞运动。下班后,他时常会到海里去玩一把皮划艇。为了坚持运动,他每天要吃上几片维他命。“毕竟,我是国家体育代表队的主席,得以身作则嘛。”延森笑道。
哥本哈根
“童话王国”丹麦的首都。东临瑞典,南与德国隔海相望。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港口城市,拥有一种清明内敛的气质,雍容优雅,却不夸示豪奢。既充满中世纪的古意浓情,又不乏前卫的潮流创意,传统与现代在这里完美融合。在设计、时尚、建筑等领域,它是世界最前沿的阵地之一。“绿色、环保”是它的又一张名片,现今的哥本哈根已成为全球绿色潮流的“灯塔之城”。
www.caecacph.com // Jacob Schjørring & Simon Lau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