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黄土高原上,每走近一个村子,总是先看见稀稀落落的一圈杂树,比如杏树、柳树、白杨树、榆树,便感觉是那些树把一个村子箍在了里面,像一圈杂乱排列着的肋骨;再往近走,就看见村子最高处的一座庙了,神是一定要住在高处的,高处才可看清世间的一切,这时你就想:或许是一座庙把一个村子拴在了这里,像一个人在地埂上钉了一根木桩,用一根冰草绳把一头牛、驴,或者一只羊拴在那里,绳子有多长,它们吃草的半径就有多大;再往近走,你就会看见学校了,作为村里最大的一个院落,在干燥得让人嗓子眼里冒烟的空气中,孩子们读书的声音仿佛清亮的泉水在哗哗流淌,那清亮的声音像一块磁铁把每一家人的心都吸在了那里;直到你随意走进一个人家,盘腿坐在炕头上,熬上一盅罐罐茶,或者吃上一碗酸长面,疲惫中偶然抬头往院子里瞅上一眼,这时你就会看见院子里的一个圆土台子,低低的,只要一抬腿就会站上去,台子是用土坯垒的,当然也有用水泥裹着的,问那是什么?主人就会告诉你那是窖台,窖台上放着一只吊水的小水桶,桶沿上还盘挂着冰草搓的吊水绳,窖台下面是水窖,你若好奇就趴在那窖台上往里看看,看当然是看不见的,因为在强烈的阳光下,你的眼前是黑的,但你一定能感觉到那窖里的水在一晃一晃地动,现在你才算真正找到了一个村子能够在这里长期存在下去的理由了,那是因为水窖,是一眼眼的水窖像一颗颗钉子把一个个山村钉在了黄土高坡上。
黄土高原是世界上最大的黄土沉积区。位于中国中部偏北。东西1000多公里,南北700公里。包括太行山以西、青海省日月山以东,秦岭以北、长城以南广大地区。跨山西省、陕西省、甘肃省、青海省、宁夏回族自治区及河南省等省区,面积约40万平方公里。多数地方气候干旱,植被稀疏。
位于甘肃中部的定西,地处黄土高原腹地,这里极度缺水,年降水量仅在400毫米左右,而且集中在6月至9月。因此水在定西尤为珍贵。我的老家会宁,原来属于定西地区管辖,后来属白银市,也是一个著名的干旱区,说那里“滴水贵如油”绝无夸张。
有一个故事说:前些年,老家一个小伙子翻一座大山,挑一担水回家,路上遇见一个放羊的老汉。老汉说,他渴极了,想喝一口小伙子桶里的水。小伙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老汉,但条件是只能喝一口。可谁知老汉竟抱着桶沿,好一气牛饮,拦都拦不住,一桶水就被喝去了一小半。小伙子一想翻山越岭找水的艰难,再加上家里正眼巴巴地等水,眼泪就哗地下来了??
还有一个故事说:干旱缺水的时候,政府给缺水的地方用汽车拉水。拉水的车在路上跑的时候,后面的牛羊就跟着水车跑,天上的麻雀也跟着水车飞,地里干活的人都从四面八方拿着盛水的桶啊罐的,向水车涌去。水车还没到地方,水就被大家抢光了。
关于水的故事很多很多。在乡下缺水的日子里,你还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农民蹲在门槛上,噙了一口水,嘬着嘴一点点吐到手掌里,然后再猛地捧到脸上。他是在洗脸。就这么一口水,显然只能洗到眼睛和鼻子为止,范围很难扩大到耳朵那里去。就是这么简单的洗法,也只能在走亲戚或者去赶集时才洗一次。因此在乡下就有了这样一句话:乡下人洗脸,耳朵离远。有时候,大人看孩子们的脸实在太脏了,就让孩子们站在炕沿前,一字排开,当母亲的就噙一口水噗地一下喷过去,只一口就要把每一个孩子的脸喷湿,然后用毛巾挨个儿擦一下,这就算是洗过脸了。
贾平凹在《定西笔记》中写到陕西铜川缺水的情形时说:“眼见着村里人洗脸都是一瓢水在瓦盆里,瓦盆必须斜靠着墙根才能把水掬到脸上,一家大小排着洗,洗着洗着水就没了,最后的人只能用湿毛巾擦擦眼。如果瓦盆里还有水,那就积攒到大瓦盆里,积攒三四天,用来洗衣服,洗完了衣服沉淀了,清的喂鸡喂猪,浊的浇地里的蒜和葱。而三里五里,甚或十里的某一个沟底有了一眼泉,泉边都修个龙王庙,水细得像小孩在尿,来接水的桶、盆、缸每天排十几米长的队。铜川缺水,铜川沟底还偶然有泉,定西的沟里绝对没有泉。”
记得我小时候,上学的时候总是手里拎着个酒瓶子,不过这酒瓶里装的不是酒,而是一瓶水。到了学校就放在窗台上或者课桌上,实在很渴了,才喝一小口,赶紧把瓶盖子拧上,即使这么小口地喝,还不到放学的时候一瓶水早就喝光了。孩子是这样,地里干活的人也是这样,拎一瓶水放在地边上,歇气的时候过去喝上一小口。人们相互之间可以让着吃干粮,但从不让着喝水。那时的人们,把水当酒喝。其实,现在的人喝酒也比过去喝的水多。比如现在的人一次喝两三瓶啤酒是没有问题的,酒量好一点的甚至一次能喝一瓶白酒,但那时的人们谁能一天喝几瓶水呢?
缺水的日子,是乡下最艰辛的日子。为了集水,天上一挂云,家家就会把水桶、脸盆、瓦罐,甚至饭碗、茶缸都摆到屋檐下,等着雨水的降临。已经干涸见底的水窖,周围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等着一场雨水哗哗流进窖里。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水窖的量词是“眼”,而不是别的呢?那个“眼”一定是两眼巴巴的“眼”,是因为水窖聚集了太多渴望的目光,而叫“眼”;也或者是厚实的黄土地上惟一敢与老天爷用目光对峙的“眼”。总之,一眼是水窖,两眼还是水窖,第三眼还是水窖??水窖是一个村子的“眼”,也是一首诗的“诗眼”。
我曾仰躺在家乡的山坡上,久久地凝望过高原的天空,那明亮的阳光下,缓缓飘过头顶的云,让我不由得感到忧伤。当一片灰云在山坡的上空挪动,阳光就从云的边沿上镀上镔铁样的光亮,并从那里射出一道一道的光柱,投在起伏的田野上,庄稼人说那是太阳在吊水,这地上的水就被太阳给全部吊走了。偶然从云里掉下几个雨星子,那肯定是从太阳的水桶里淹出来的几个水点,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于是,生气的庄稼人就骂一句“这瞎了眼的天”就又忙活去了。
有一年我到乡下去采访,见过一家人背雪的情景:
这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过年的时候,已经是暖阳融融了。藏在地埂下的积雪,一天比一天少了。空气中飘荡着干燥呛人的尘土味和孩子们节日里燃放鞭炮的硝烟味。
这是一个正月初二的早上,从村子里出来三个人,一个大人和两个孩子,他们是荞花和她的两个孩子,每人背着一个背篓,向山坡背阴处地埂下的那点积雪走去。荞花怀里抱着一把铁锨,默默地在前面走,而两个孩子却走上一阵就蹲在地上放一只爆竹。待他们背了雪回到家时,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家家户户带着油香的炊烟已先先后后升了起来,荞花家的炊烟是这个早晨升起得最迟的一家。
出于好奇,我来到了荞花家。门口有一口窖,窖台是用水泥打的。打开窖盖,看到满满的一窖雪,由于雪太多,且没有融化,原本不多的水被雪吸干了,无法取水,这就是荞花领着孩子去背雪的原因。她家门上贴着大红金字对联,是从街上买的。门楣上还挂着荞花自己糊的灯笼,灯笼四面写着“风调雨顺”四个字,看那幼稚的笔法,一定是孩子的手笔。荞花把背来的雪倒在锅里,正在一点点地融化。雪堆得很高,锅盖都盖不住了,只有等到锅里的雪消成了水,才能做中午饭。等待雪化的时间,荞花坐在炕头上不紧不慢地包起饺子来。
荞花,三十四五岁的样子,虽说家里缺水,但她依然显得很乐观。她说,自去年秋天以来,这里几乎就没有下过雨,村里有两三口水窖的人家,只要夏天下过雨,把窖放满就不会发生水荒。但如果一家只有一口窖,而秋天雨水少,再加上冬雪不多,吃水就有问题了。荞花家四口人,还养着两头牲口,只有一口窖,所以今年过年就发生了水荒。前些日子下了一场雪,她把院里院外的雪都堆起来倒进了窖里。如果山上雪多还好,问题是今年冬暖,山上的雪消得很快,只有地埂背阴处的那点雪眼看着就要消完了。我问她,一旦山上的雪没有了怎么办,是不是从窖里掏雪吃时,荞花说再过些日子窖里的雪就该化了,再说天总会下雨的,哪有永远不下雨的天?说这话时,荞花显出乐观的神态。
为了节约用水,这段时间,荞花家的牲口全喝的是村外小河里的苦水,那水含碱高,人是根本无法喝的。每两天她就到河里担一趟苦水用来洗锅、洗衣服。但像她这样背雪的人并不多。这些年,好多人一年四季在外打工,既节约了家里的粮食,也节省了家里的水;另外,家庭条件好的人家,用车拉水吃,他们花100元钱就可以到县城拉来三车水,三车水可以满满地装一窖,三四口人的家庭足足可以吃上半年。
说话间,荞花的孩子在门口放了一个爆竹,一群正在荞花家的窖台上歪着脑袋朝窖里张望的麻雀,被惊得扑腾腾飞到树上。在这个几乎干透膛的春节,荞花家的年依然过得幸福祥和??
用水窖贮存雨水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清朝以前。现在在甘肃定西一带还能看到清代同治年间修的个别水窖的遗迹。
据说,1958年,前苏联专家组农业组组长阿尔曼德在定西考察时,在一户人家看到一眼水窖,问:“这是什么?”翻译说成是“旱井”,阿氏当即拍照,并下到井下进行观察测绘,回去后推广到了前苏联的干旱地区,并且被命名为:“阿尔曼德旱井”。
有一次,我逛兰州的隍庙,在旧书摊上看到了一本只有巴掌大的小册子,书名叫《怎样防旱抗旱》,翻了翻只有30页,是1953年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的,书中讲到的防旱抗旱的办法之一,就是打水窖,书中说:“有些山区地带,既缺雨水,又没河、泉,打井也不见水,不要说庄稼受旱,有时候连人和牲口都没水吃。因此,这些地方,大家最好合作多打窖??”
我见过打水窖的过程。水窖一般打在村旁、路旁、麦场边上,或者门口、院子中间。选好了打窖的地址,就先垂直往下挖,这时只要能容下一个人挖土就行了,窖不必太宽,为的是节约人力,往下挖到四五米的时候,就向四周延伸,形成窖脖,就像酒瓶子的瓶颈一样。再往下挖,就是窖身,有力量的人就能挖到七八米深,力量小的可挖到五六米。挖成的窖整个形状呈口小肚大,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酒瓶,或者是热水瓶的瓶胆。打一眼一般的水窖要挖出30多汽车的土方。窖挖好之后,就开始打窖。先在窖壁上挖出拳头大的坑窝,叫码眼,一般是每隔大约50厘米挖一个,一排一排均匀地挖,一眼窖一般要挖几千个码眼。之后,就用清油、麻绳段、红土制成的红胶泥做成泥饼,把泥饼塞进码眼,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也就把整个窖身裹严了。这胶泥是必须经过精心务作的,先要把泥泡好,窝好,用锨搅好,用脚反复踩好,用镲背用力摔打好,直到将泥窝得有了筋,能拉开又扯不断,才能做成泥团。裹好了窖身,就用木锤子打,一寸一寸不留空白地打,要是留了空白,那地方就会起包,弄不好会把其它的泥饼拖出来,前功尽弃。每天打两次,早一次,晚一次,这样打上大约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换成铁锤或者斧头背打,这样再打上几遍,窖就被打磁实了。最后,用胡麻油熬成的糊糊在窖壁上刷上几次。这样打成的窖蓄上雨水、雪水之后既不渗水,也能保证水不变质发臭。
打一眼传统的水窖,的确是一项艰苦的工程,绝不亚于造一座房子的辛苦。难怪贾平凹说:“别的地方的农民一生得完成三件大事,一是给儿女结婚,二是盖一院房子,三是为老人送终。定西的农民除了这三件事,还多了一件,就是打窖。”
不过,现在打窖可没有过去那么辛苦了,三五个人花两三天工夫就能造一眼水窖。过去的水窖是粘土水窖,现在的水窖是水泥砂浆薄壁水窖、混凝土盖碗水窖、砌砖拱顶薄壁水泥砂浆水窖。为了叫起来方便,人们把过去的水窖叫“老水窖”,把现在的水窖叫做“新式水窖”。
说起新式水窖,我得解释一个名词,叫“121”。一看“121”,我们马上会联想到孩子们上体育课时,老师站在操场中间,嘴里吹着哨子,或者喊着:“121,121 ”,孩子们就绕着操场边“左右左,左右左”地齐步走或者齐步跑,小胳膊小腿就甩得整整齐齐了。不过,我在这里要说的“121”却是甘肃省政府的一项政策,政府喊着“121”,农民也喊着“121”。这项政策的内容是每户农民建100平方米左右的集流场、挖两眼水窖、发展一处以上庭院经济。这是甘肃省为解决既无地表水、又无地下水的中东部干旱地区用水困难而创造性地提出的一个工程计划。嘴里喊着“121”的农民,那些年把政府提供的一袋袋水泥扛到了自家的院子里,然后从河沟里拉来砂子,首先把自家的土院子打成了水泥院子,这样院子里的雨水就不会渗到土里,而是全部流到门口的窖里。窖也是用水泥打的,挖窖时不必像以前挖那么深,只要挖下去两三米深即可,窖脖以下可挖成圆形的,也可挖成方形的,里面用水泥裹了,窖口上用预制板砌一个窖台,开口处只能放进一个水桶即可,这样的水窖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水池。“121”工程自1995年实施以来,甘肃农村已打了几十万眼水窖,只要天没有干透,哪怕一年只下三两场透雨,有水窖的人家就有水吃了。据说,修建两眼容量36立方米的小水窖,就能蓄雨水七八十吨,就能保证一个三五口之家一年的人、畜饮水。
“121”的起源在定西,从1989年开始,定西人结合传统水窖的特点因地制宜地搞起了以小水窖为主要蓄水源的雨水集流工程,随着这一工程的成功进展,便很快在全省得以推广,简称“121”工程。现在,在定西农村的随便一户人家,你都会看到干净平展的水泥庭院和院子里的水窖。许多农户家中的窖上还装有水压泵和潜水泵,在厨房里一按电钮,水就从窖里沿着管道像自来水一样流入水缸中。而且,他们还把水窖建在了田地和山坡上,每到下雨的时候,他们就把山坡上以前白白流掉的雨水拦截到水窖里贮存下来,到了用水的时候,就可以用来点浇点灌果园和菜地。
为了查找有关水和水窖的资料,我找到了一本《宋平在甘肃》,书中有这样的描写:
1973年春,甘肃中部地区22个月没有下过透雨,旱情十分严重。刚刚到任不久的宋平,到中东部地区察看灾情,向省委汇报后,实施了紧急救灾措施。
在会宁县四方吴公社粮站,宋平从打回销粮的农民口中了解到,他们天不亮就到粮站排队打粮,有的一直要等到下午,渴得嘴唇都干裂了。宋平对粮站工作人员讲,能不能给群众弄点水喝?回答说粮站也没水,全靠县上送,还要严格限量。
这时,一群光着屁股的孩子跑来看汽车。宋平问公社干部这是怎么回事,公社干部回答说:农民每人只有8尺布票,大多卖了换粮吃,没布做衣服。宋平听了十分难过。
宋平在去靖远县的途中,看到道路两旁的草大多被晒死了。途中看到一个放羊的老人,宋平下车和老人搭话,当他看到羊的嘴唇都烂了,就问旱得这么厉害,这羊怎么放。老人说,羊啃的是草根,要喝水得走30里路,两天才喝一次水。
我在1989年版的《会宁县志》中看到了这样的记载:
会宁中北部有23个乡镇、24.54万人、7.2万头大家畜和19.88万只小家畜靠水窖、涝池蓄雨水饮用。一遇到旱年,形成水荒,牲畜迁往百里之外就水就草。
上世纪50年代,国家每年投放大量资金,用来打窖、挖涝池。1958年提倡打窑窖,因不符合实际失败。人民公社化后,水窖、涝池管理不善,损坏严重,缺水问题仍未解决。
上世纪70年代,靖会黄河电力提灌工程通水,灌区人畜饮水问题得到解决,其余地方打水窖挖涝池。1973年大旱,中北部发生严重水荒,5月,省、地分配载重汽车14辆,农业局成立拉水汽车队,专门向缺水地区供水。
1980年至1982年会宁连续三年遭受旱灾,1981年6月旱情最严重时,全县缺水公社23个,生产队1443个,18.37万人,3.62万头大家畜,20.94万头小家畜。投入拉水汽车75辆,大小拖拉机358台,架子车4427辆,牲畜3495头,劳力1.5万人,共拉水82.68万立方米。1970年至1989年,全县共花拉水资金1994.6万元,其中国家补助1284.3万元,群众自筹710.3万元。
1987年,县上制定《会宁县三年解决人畜饮水总体规划和分年实施计划》,确定兴建27处人饮工程,改善中北部人畜饮水条件,两年投资267.4万元,建成人畜饮水工程13项,其中水井4眼,固定供水点5处,自流工程2处,新庄、刘家寨子高扬程提水工程2处。??
截止1989年底,人畜饮水工程和靖会黄河电灌工程解决13乡、13.73万人、14.58万头大小家畜的饮水问题,占缺水总人口的60%。全县共打水窖8.95万眼,挖涝池628个,除特大旱年,人畜饮水问题基本解决。”
在2005年版的新《会宁县志》中,这样写道:
1995年7月,甘肃省121雨水集流工程在会宁等14个重点县启动。??到2005年,全县已建成121集雨工程4.33万处,硬化集流场434.25万平方米,配套水窖8.13万眼,基本解决全县40万人口、39.8万头大小牲畜的饮水困难。
这些年,我离开了乡村,不再喝家里的窖水了。但每当我用城里的自来水哗哗洗澡、洗衣服时,总觉得有充足的清水、甜水尽情使用,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但同时看见城里的公用自来水龙头常常无人去关,那么清亮的水被长时间浪费着,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要是让我老家的乡亲们看见了非骂娘不可。忽然想起以前听过的这样一个传闻:通渭县有一个女人领着七八岁的女儿到城里去办事,住在县城的招待所,她想给女儿洗个澡。水龙头一打开,却把女儿吓得直哭:“妈妈,我不洗,我们这样糟蹋水,老天爷看见了不给我们下雨怎么办?”唉,水啊!
2011年夏天,我回到乡下,又去看了看老家的水窖。那天,当我带着一身的风尘出现在母亲面前时,母亲便颤微微着把一只脸盆放在我面前,让我洗一把脸,我就提起热水瓶倒了一点水,最多也就有一碗水,母亲看了,二话不说,又加了一勺凉水,我赶紧去拦母亲,说够了够了,说时母亲已把第二勺凉水倒进了脸盆,我感觉有点心疼,在老家怎么能用这么多水洗脸呢?这时母亲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说现在家里有两眼水窖,都装得满满的,洗脸就不用担心水了。我这才放心地把手伸进水里,那一刻的感觉,就像小时候把手伸进母亲的怀里,温暖便立刻传遍全身。晚上临睡前,父亲还打了一盆水洗脚,这更让我吃惊不小,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脚一直在泥土里,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伸进水沟里洗洗,从来没见过他在家里洗脚,但现在父亲真的用清冽冽的窖水在家里洗脚,洗完了脚,还把洗脚水随意泼掉了,由此看来家里真的不缺水了。那天夜里躺在炕上,透过窗户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涌出这样的句子:“今夜 天空像一片陡坡地/一地的胡麻开花了/那冰凉的密密麻麻的小花花/摇着晃着/晃着摇着/就把我心里睡着的一些事儿/慢慢摇醒了”那一夜,我所有的梦里都是清亮亮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