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草原去,我始终如一的梦想,伴我由乡村走入城市。意识中的草原,碧草连天,野花如繁星开放,沉静地令人幸福,辽远的使人心境大开。风不能很大,刚刚感觉到吹拂,透过摇摇晃晃的草尖,可以望见自己的灵魂。现在的城市中很难找到一片绿色,高耸的楼房,奔涌的车流是城市不可更改的主题,而公园里那一点点可怜的草坪,都是被剃成光头的孩子,规规矩矩地等待皮鞋的践踏与饮料瓶的敲打。我明白,我需要的青草是野性、自由、真实的,她深居在我的生命内部,一遍遍呼唤着我的名字。
去年夏天,我如愿以偿,站在了一块叫做坝上的草原。太阳低低的悬在头顶,朋友们骑马远去,留下我和身旁草丛中细致的流水。在一块高处,我坐下来,直视着铺展开去的青草,一种生命感和历史感在我苍凉、沉郁、幽远的心境中凸现出来。那么自然,彷佛我与青草是一种相知相通的关系。在草原上,我的一切情感与梦幻都找到了源头。
我经历着这种沉静的过程,岁月变迁,大地沧桑,幼年的回忆,炊烟、农舍、家园、村歌、逝去的父母、活着的人、我人生旅途中所能感受的一切,在这种过程中浮现交融。彷佛青草是柔软的沙层,正在包容接纳着我的生命。此刻,我绝不否认我与草原是前世的宿命,曾经血肉相联,是草原孕育了我的存在和思想。
我久久的凝望着前方,到底青草向我昭示着什么?这带有神秘意味的本真,柔软纤细,聚在一起竟养活了那么多的生命,是不是那些最真实、具体、简单的事物上,都存在着这种形而上的哲学!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能留下什么?一年一度的青草,奉献自己得到永恒。而人呢?是不是与青草一样要维护这最初和最后的梦境!
是夜,我们露宿在草原上的一个村庄,它与我曾经生活过的村庄有着本质的区别,我更愿将它想象成一条船,漂浮在青草的海里,这使我与青草之间消失了那种距离。吃过晚饭,独自走向黑暗的纵深,寂静为我打开了心的窗子。我听到花朵开放的声音,流水翻身的声音,青草的呼吸以及蚁群的震动⋯⋯一切属于自然的声音,穿过黑暗在我的耳边低语。我所热爱的事物从没有像此刻离我这么近,美丽单纯地簇拥着我,使我如羔羊一样置身寂静的温情,都市中那些假山、假水、假发、假笑,不真实的生活,都沉入寂寞的天国。“没有哭过的长夜的人不足以言人生。”我想说的是我没有资格对人生品头论足,但在草原的深夜,我确确实实流下了眼泪。
有什么样的经历,就有什么样的思想。命运之神使我过早地成为孤儿,对温情的留恋就异乎寻常地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现在,城市的房间里,楼道的喧闹渐渐远去,我沉浸在对草原的回忆中。草原之于我,是一位精神上的母亲,抚落我肩头的孤单,令我感觉到慈祥和幸福的照耀。对草原感恩的同时,总觉得我对她又欠着一些什么,正是这种愧疚,激励着我更加坦荡、朴素、善良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