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化进程的滚滚车轮令土地让位给高楼,绿植让位给高速公路,终有一天,当让无可让时,人们才发现自己的心灵早已拥挤不堪。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重温田园梦,开始学习尊重土地,并在播种与收获间懂得生命的真谛。
都市农耕一族在城市里,顺应自然,做起农夫。钢筋水泥间的田园梦,不再是幻想。
“整个身体跟随土地彻底活跃”
虞磊夫妇,一对80后夫妻,16岁离开家乡崇明,去市中心求学奋斗,奔跑了15年。而立之年,他们重回这片宽广富饶的土地,包下100多亩地,创办一个小型循环农场,养鸡、养鸭、种地,开了家“崇明东滩美食”淘宝网店。
在上海郊区崇明长到15岁,田间的作物,从靠天吃饭到农药庄稼,全经历过,最不能想起的事情是,农药最早出现时,用的全部是武侠小说里的剧毒,比如敌敌畏,当时谁都不懂,结果,打的浓度太高,村里那两天总会生出各种骇人听闻的传闻——谁家人被农药弄死了。
绿得掉水的黄瓜、红得溢汁的西红柿,它们这样充满生命力地出现在菜场、餐厅和我的饭桌上,突然有种非常恐惧的感觉,它们是怎么种出来的?是泡出来的吗?不知食物的保障,没有四季的属性,城市完美的流水线,让我对貌美的蔬菜产生严重的不信任。
这之间我回了三五次家,每次回去,都觉得整个人是松的,走在田间,午后,有阳光,风不大,没有噪音,连很微小的声音也没有,感觉每块肌肉都打开了,人很容易就能入睡。后来,回到市区,我总梦到农田,梦到小时候,梦到在梦里睡着了。是梦帮我找到了回家的路。
2009年底,我办了这个庄园,终于可以从生理上去体验四季,大自然是情绪饱满的。去年冬天极寒,我就睡在地里自己搭的一个四壁透风的窝棚里,零下十几摄氏度,没办法,只能戴着摩托车头盔,裹上厚厚的衣服,一个冬天就这样裹过去了。
当春天从树间抽芽,6点多,天亮过一半,门口大片的田会散发透彻的清香,从门缝窗缝渗进屋子。最喜欢春夏交替的早晨,屋边一片野生的桑椹林挂满了浆汁饱满黑亮的果子,头伸出窗,吃饱了再下床刷牙,满嘴甜。这时候,我们养的10多条狗,会一股脑儿雀跃着跑进屋叫早。比起城市昏沉而且模糊的早晨,这里的自然醒,不用大脑下指令,整个身体会随着土地、谷物一起彻底活跃起来。这种生活,是我们需要的。
“果实落地,那是我们
生命的延续地”
Susan Evans,伦敦人,2008年随先生移居上海,并成为GoodtoCH环保组织创始人。她倡导城市农耕,与社区以及居民合作,鼓励城市居民利用日常生活空间种植粮食,实现一个“都市田园生活”的浪漫构想。
“上海人的居所那么局促,能种菜的空间就那么丁点儿,能够一家人吃吗?”“连花生长在树上还是土里都不知道的城里人,能种活蔬菜吗?”质疑一直没少过,把家庭菜园安置在一个不足10平方米的阳台,无法完全实现一家三口人自给自足。但种菜绝对比养花简单。除此之外,城市农耕的意义,远多于此。
我有两个儿子,他们现在都十几岁,和所有青春期的少年一样,他们拥有自己的世界——派对、音乐、录影。但我却常常想起这样一幅情境——孩提时代的他们,在午后,等待我和丈夫下班回家,我们一起拿起铁锹和水桶,在屋外的小园子里,给柠檬树浇水,从黑泥中挖出土豆——那是我们晚餐沙拉的必备原料。
即使到今天,我依然相信,那个小菜园不仅是我们小家庭重要的快乐源泉,更是维系人与土地之间最本真的情感纽带——那对我孩子的成长尤其重要。
两年前,我来到了中国,发现人们总在担忧食材的安全,城市人在抱怨空气污染的同时,也并不向往田园生活。
看着身边和纽约客一样忙忙碌碌的都市人,我会想,他们已经多久没有倾听花开叶落的声音了?这让我回味起做“城市农民”的日子。纽约和上海一样,人们居住空间并不大,他们的居所大多也都是楼房公寓而非独院别墅,但我看到很多纽约客,利用家中有限的空间——阳台或者楼顶花园来种植蔬菜,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蔬菜、粮食在他们看来,是否只是用来转化成生存所需的维生素、卡路里?
城市农耕于家庭,最大的意义,是让家人聚在一起分享播种时的憧憬、作物生长时的期待和收获时分的小惊喜。
其实,“城市农耕”所带来的人际意义并不只局限于单个小家庭内。以前,我们非常热衷于和邻居分享耕种的技巧,相互赞赏耕种的成果。一直以来,我都有一个信仰——人和土壤、粮食之间的纽带是无法割裂的:粮食在我们的呵护下,于尘土中生根发芽,在阳光雨露下成长,最终它们的归宿成为我们生命的延续地。我们可以通过土地和植物,在与自然渐行渐远的都市里,体验这生生不息亘古不变的循环。这对于都市人来说,并非那么奢侈,只需要一些时间,一些用心,和一些亲近自然的渴望。让这样的亲密关系在都市中得以延续,这是“城市农耕”最美好的意义所在。
全球城市农耕潮
飞机滑进巴黎机场,人们很容易发现市郊的绿色带,数不清的社区菜园,一片接着一片,规整悦目,每块土地边,300公尺的防风林壮观抢眼,它们安全地保护了怀抱里的农作物。这是欧盟18个国家的标准——每片有机种植的土地,必须与周围自然环境有所切割,以防止风、水等把周围的农药带过来。就是这片绿化带,保证了欧盟1/10有机食物支持者的一日三餐。
在委内瑞拉加拉加斯的城乡结合部,人们不会为今天吃什么而苦恼,从厨房望出去,也就几步之遥,一块1平方米左右的土地生机勃勃,每月更替,一茬接一茬的果疏交替成熟,它为每一家餐桌提供了新鲜食材。像这样的微型菜园,在整个加拉加斯有8000个,许多社区都会把公共土地留给居民,让每个人有可能在最近的地方获得食物。在伦敦,近1000万居民中,有14%的居民生产自用食物。而在大洋另一边的加拿大温哥华,比例更加庞大,两户人家就有一户会在自家种植粮食和蔬菜。
相对地广人稀的市郊,在市中心农作更名副其实。在日本东京市中心著名的金融区大手町一座27层大楼的地下二层,电梯门打开,植物和蔬菜的味道立刻就会扑鼻而来,各种不含有害化学物质的蔬菜、稻米、草药和鲜花在6间温室内葱郁成长。这个占地面积约1000平方米、曾被银行用作金库的写字楼地下室,如今俨然是一处瓜果飘香的地下农场。运作这家“地下农场”的公司据说是为了培养都市居民对农业产生兴趣,并吸引他们从事农业而特意“开垦”的。在亚洲,日本和台湾是城市农耕运动的先驱,除了阳台和屋顶,政府或土地所有方,会把成片的土地分成小块出租给家庭、个人。比如有农庄出租100公顷的土地,种植稻米,分给100个企业、个人。一般说来,它们的热销度堪比大陆的婚宴市场,想要在明天吃上安全的粮食,至少要提前一年交申请。
早在2005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就有调查显示,城市和城市外围的土地,已经在持续地为约7亿城市居民提供食物。这些土地,大多是小块的土地:庭院、社区空地、屋顶等。这个数字还在加剧攀升。城市农耕,这种碎片化的种植方式,大有燎原之势。
农耕 恢复身心灵的平衡
在城市农耕的队伍里,无论加入者是谁,有一点是共通的:当我们都拥有了农民的属性时,人和人之间没有太多的壁垒,关心食物和种植,远比谈论收入和政治要容易得多,大家的关系也因此变得平等,能够建立起真正的情感沟通。
许多身心恢复机构,正尝试通过城市农耕方式,把封闭的个人带进社区文化,通过群体的情感,润物细无声地帮助人恢复身心平衡。面对的人群,主要分为:老人,有轻度自闭、抑郁的人,以及生活高压人群。
如果人类被剥夺与大自然接触的机会,会在心理蒙受损伤。而这种接触,不仅是视觉的,还需要我们用手去触摸,用鼻子深呼吸,用耳朵聆听,用嘴巴品尝。农耕模式,正好全面地满足了这些需求。
以哈佛大学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为首,一批生态学家通过严密的测试,得出这样的结论:与自然接触,是每个人内在的基本需要。生态心理学家带头人西奥多·罗斯扎克(Theodore Roszak)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所医院做了实验,让康复期病人住进不同风景的房间,在家庭、情感、身体康复度等其他条件几乎一致的情况下,绿树红花,景色诱人的窗前花园,比枯燥、毫无生机的停车场更利于病人康复。这些活生生的植物,都是提升幸福感的软件,帮助我们打开情绪的门,变得更加自然、平衡、柔软。
自三鹿奶粉引发城市人合伙包养奶牛起,食品危机就成了城市农耕最初动力,就像吴晓波说过的一句话:当信心失效的时候,恐惧将会成为生产力。反之,当更多人将目光投向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也会促使我们的食品厂商以及监督部门自省。而且当我们重归土地,亲密接触,它所给予我们的回馈,幸福满满,这也成为越来越多都市人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