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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比利牛斯山
作者:文/摄 椿 楸 来源:绿色中国 时间:2024-03-06 14:21:19 浏览: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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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牛斯山风光

/摄  椿  楸

清晨,天空的睡眼依然惺忪,我却早已从睡梦中清醒,并整装待发,踏上征途。

这一次,我将与同事、学生3人共同前往法国与西班牙交界的比利牛斯山山区考察植被。对我来说,这是弥足珍贵的机会——它是我当年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旅行。

出发前,天地之间尚是一片混沌的灰黑水墨,却在顷刻之间被新生的太阳涂色,点亮了我们的瞳孔。抬头,方才仍有寥寥的星辰,转眼只剩淡淡的蓝月,像一个冷却的炭盆,被晨风吹散了灰烬。山中的公路复杂得犹如汉字的笔画,被我们的车轮一一临摹。

一路上,我们鲜遇行人,少有阻隔,在发动机绵绵的碎语声中,我们之间各自缄默。这是惬意的时刻。因为,我可以专注窗外转瞬即逝的景致,并尽力使其长留我心,变成我不可分割的曾经。

窗外,是一个有山有水的世界,饱含着有血有肉的诉说。山定塑了水的形状,水倒映出山的身躯。它们一静一动,彼此纠葛。所有的誓言都变成了山,一个个睁睁地等着;所有的谎言都变成了河,一条条闪烁地流走。我目睹了水的嬗变和山的木讷,并在这个虚实交织的世界里穿梭。

在既定的山腰处下了车,我们开始了一天的徒步。3月的山谷,是荒诞的仙境。地上是盛春,天上却是严冬——脚下的草地早已是绿油油的一片,但头顶的枝桠大多光秃秃的。行至森林深处,方见芸芸众生:云杉是垂头丧气的沉思者,夏栎是张牙舞爪的愤怒者,山杨是双手合十的祈祷者,樱桃是心花怒放的倾慕者,赤松是手舞足蹈的雀跃者。它们各自传神地活着,各成一片风景。我偶然路过这些树木,也让它们同时路过我。

一路走来,身边不时有瀑布清涧。它们像白色的围巾,斜披在山的胸前,遂又跌入清澈的潭心,化作翠色的衣衫。偶尔行至空旷处,可远眺对面披雪的群峰。它们不再作痴情的等待,而是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变成一群白头偕老的恋人,被春日的光晕戴上花环,在云间庆祝金婚……

走在比利牛斯山山中,我看不够这样的风景,看不厌这样的风情。在我眼中,与阿尔卑斯山相比,比利牛斯山虽同为宏大的山脉,气质却与前者不同。前者是天鹅,圣洁、睿智、温文尔雅,但却偶尔任性、不易接近;而后者是棕熊,淳朴、宽厚,看似木讷,却默默庇护着郁郁苍生。当你走进它的世界,却又发现它优雅、瑰丽的真容和高贵、慈悲的内心,就更加为之感动、舍之不得。

正因如此,比利牛斯山是我数位法国好友心中的不朽圣地,也让我对它充满敬意。当然,如今的我对它的好感还多了一层理性——终于,我有机会能将之研究、为之思索了。

这次是我第3次来到此山,与上次仅隔半年,却与第一次相距十四载之久。记得第一次到来时,我尚在法国的学校读书,对科研也是一知半解。当时,老师带着我与数位同学辗转山间,为我们展示它的珍贵、讲述它的遭遇。老师看上去年纪轻轻,大不了我们几岁,却有广博的专业学识和深厚的学术功底。他几乎说得出山上所有植物的拉丁文名字,这让我好生钦佩。记得他曾半开玩笑地对我们说,我们看到的只是草木,而他看到的却是数据,这更让我对他尊敬不已。此外,他十分随和。由于我法语不好,又是班中唯一的中国学生,他总是对我格外地照顾,并会悄悄问我是否跟得上课程。老师的关怀,曾让我鼓起勇气面对当年困难重重的学业。十几年后的今日,我也成了老师,也要指导学生,并和学生并肩作战、勇攀科学的高峰。我没有当年老师渊博的知识面和过人的记忆力,却也有自己独特的指导方式,让学生从中受益。

我会与学生分享、探讨如何形成敏锐的嗅觉和细腻的心思,如何留心观察这个多变的世界,并对其提出合理的科学假设。为此,观察——打开科学之门的第一把钥匙,在我看来尤为重要。它决定着一个科学问题的优劣,甚至左右着一项科研工作的成败。一个绝佳的灵感,往往出自亲身实地观察中的第一手感觉,而不是源于自己呆在屋里凭空想象的捏造,也不是来自导师心血来潮、一拍脑门对自己脱离实际的指导。在生态学中,那些从大地中来的问题,才是优质的问题,才能最终回归大地——这是我好的经验,也是我血的教训。

学生是我的中国同胞,若一切顺利,明年他就将学成回国。作为老师,我希望将来他无论落脚到哪座城市,都能用自己学到的本领和悟到的真谛,让那片土地变得更好。

傍晚,我们的车依然在山间盘旋,并在返程的路上再次路过了山川、草木,路过了河流、风雪。我们虽然身体疲惫,但心中无比快乐,由于看遍了美景、载满了感悟,我们对此地心存感激。

领略山水之美,呵护大好河山,这也是全球无数从事与生态、环境专业相关的科技工作者们共同的心情和心声,以至于每次外出考察,都让我们更加热爱自己的职业、正视自己的使命。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我们的旅途也接近了尾声。由于晕车,学生似乎已在座位上睡着。法国同事见我怔怔地望着窗外,问我是不是也不舒服。我说没有。

是在创作诗歌吗?她问。她知道我偶尔写诗。

我说,是,也不是。

我对她说,我们中国人写诗讲究“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按照这种说法,我并非在创作诗歌——它们已经被这自然创造好了,我只是一名“采摘者”,并不时有幸觅得佳句。

她说,她很喜欢我用“采摘”来描述写诗,太浪漫了。我说谢谢,对她微微一笑。

我想,其实,在科学领域里,我们科研人员何尝不是“采摘者”呢?那些美妙的问题明明就生长在天地之间,等待有心的人们将其发现、将之采撷,进而将它们展于世人,并惠泽整个世界。